【双水】不渡[十七]-蓝田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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师无渡只觉体内深处的某个罅缝崩裂了，他悲恸而破损的灵魂蜷缩在角隅中失声痛哭。

神志恍惚中贺玄一步步地走近，唤回的折扇乖顺地被他拾在手中，他听见贺玄的语调依旧是那样的冰冷——就像是死去多年的贺生。

“就算是如此，你也还是想要走，离开与世隔绝的南海。去入世，去追寻所谓的真相，对吗。”

师无渡根本说不出话，在贺玄的逼近中他一步步地后退，踩着那白话真仙的尸体，在绝境鬼王的法场中企图用手里的骨灰作为最后的威胁。

他一脚踩入那鲜血黏稠的阵眼中，也不知是情绪激动还是控制不住，他的唇和齿都剧烈地发抖：“抱歉……如你所言，我必须……去找回一些东西……”

贺玄静静地看着他：“你想要什么？”

“记忆……”师无渡闭上眼，即将把另一脚也踩到阵中，“我遗失的那段……”

“不是遗失，”贺玄冷冷地打断他，“它是被你遗弃的。”

师无渡满脸的茫然却只有一瞬，便转为了一种难以言喻的、自嘲的悲戚：“我真是……”

旋即他抓紧了手里的冰棺，那东西已经被他的血淌得面目模糊，看不清其中之物了。他将他扬高，颤抖地用尽全身的力气，随着再一声轻而痛苦的“抱歉”，他将它——

捏碎了。

在满手血肉模糊的碎渣中，师无渡攥紧了一缕飘渺的魂魄。

刹那间血光大作，脚下的阵眼完整最后一个“祭祀”的仪式被动触发，狂风中的灵气与贺玄法场内的鬼气两厢对峙，爆出惊心动魄的阵阵法光，整座地师殿不过眨眼间，便被这极强的能量夷为平地！

连同加了结界的幽冥水府都受到极大的震撼，贺玄平以里都是低调澶漫的姿态示人，然而说到底他也是铜炉山中万鬼厮杀生出的绝，在此刻便彰显出他作为绝的，绝对凶悍和残暴的那狰狞可怖的一面。

他单手将飓风撕裂出一道缺口，抬脚补位填进去，在阵眼的最深处蛮横而粗暴地把师无渡化为实象的心魔扣在掌中，阴翳地沉声道。

“不是告诉过你吗，我没有骨灰……”

“凝神！它想要反噬你其余的几缕没有神性的魂魄！”

师无渡全身的每一寸都如同在刀山火海中翻滚煎熬着，一缕封印着水神官的记忆的魂魄带了极强的执念，强行从钻入他的四肢百骸，急切地想要魂归原主与他其他魂魄融为一体！然而这身肉体凡胎要如何才能承受得起此等神官的一缕魂魄？那痛苦简直不亚于剔除全身一根根傲骨，剁烂五脏六腑再丢进油锅烹炸。

师无渡满脸是泪，从喉咙里发出痛苦地哀嚎：“啊啊啊啊啊啊——！！！”

“师无渡！”贺玄把人强行压下，令他盘腿而坐，滚滚法力如潮似的抨涌而出，去抑制那想要冲破封印的心魔，“听我说，用你的神智去对抗它，吞噬它，只有这样你才能将水横天的魂魄安回体内，否则要么让心魔反噬，要么因灵气太强暴毙而亡……”

师无渡奄奄一息地笑了：“你从把我强行复生，便在想今日了罢……”

“这是你自己选的路，”贺玄声息沙哑，“我只提供了可能性。”

“贺玄，”师无渡闭上了眼，“到如今你也不愿意告诉我事情的全部真相吗？”

“……”贺玄道，“我可以告诉你，但你必须答应我一件事情。”

“何事？”

贺玄吻了吻他的眉心：“今日成败在你意志。若败，魂飞魄散，深仇勾销，青玄我会护他喜乐平安一世；若成，将来天劫加身，飞升或是为鬼，都不要再选择遗弃它了。”

他想起来了。

那隐秘的、脆弱的、不为人知的、不堪一击的，深情的痴念。

他流着泪笑道：“好。”

那是得从师无渡身亡说道起的事情了。

贺玄杀了师无渡后，封回了他的魂魄作为祭品，本想从他的记忆中读取出些许对自己和血雨探花掌控上天庭消息，然而从师无渡的颅中，贺玄却意外地寻到了师无渡的心魔

当得知一个血海深仇的宿敌满脑子的心魔竟是为人时的自己时，饶是心思缜密如贺玄也着实愣了愣。封印它废了些精力和时间，原本镇压这枚封印的那缕魂魄，在师无渡身亡时便被它反噬了。且师无渡的心魔实在太深，以致于那东西几欲幻成实体——每一个表情都如此生动，如同现时现地，已为鬼王的贺玄与还是凡人的贺生出现在同一场景，一虚一实，一冷一笑。

他与那心魔，两张一模一样的脸对峙半晌，贺玄扬手毫不留情把它拍回师无渡的颅内，同时决定搞清楚这东西的来龙去脉。

于是贺玄从容地潜回上天庭，找上灵文。在灵文那里，他见证了水神官师无渡，最卑劣难堪的那段往事。

灵文将师无渡的那缕魂魄内封存的记忆悉数让贺玄读取，在贺玄怔然而复杂的神色中，平静地告诉他了那个古老的传说——那枚遗失千百年的，可以缝合一切东西的邪物。

是，贺玄并非和师无渡完全没有过交集。

为人时的贺生曾和化名为归玄的师无渡有过一段零星的相处，不过贺玄自从反噬白话真仙，投身铜炉山为鬼王降世，后得知自己死前见到的那人便是大名鼎鼎的水横天——而那张脸，与自己生前见过的“归玄”一模一样后，便只将那露水情义划入深仇中浓烈的一笔。在他看来，那不过是师无渡亲自下凡为他的亲弟弟挑选换命格的下家。

然而知道了这段记忆后贺玄便不肯善罢甘休，让他就这么携着平静痛快地死。于是贺玄按灵文所出的法子，想方设法复活了他。

灵文手里攥有师无渡为神时的魂魄与记忆，固然贺玄原本再恨她给师无渡出了换命格的法子，也不便杀了她。于是二人立下交易：若师无渡复活，灵文奉还魂魄，贺玄留她一命。

缺失两魂的凡人师无渡被贺玄以种种手段逼迫着走上修炼的道路，因为凭他的肉体凡胎压根不能承受作为水神官时被抽出的一缕魂魄，而贺玄重新封印的心魔随时可能反噬了他。唯有待他修炼至快要渡劫时，再把魂魄灌入体内，以水神官的灵力与心魔相峙相耗，最终两败俱伤，为人身的师无渡坐收渔翁之利，而后再去迎接天劫。

贺玄要的便是如此结果。

然而他没有料到两件事，一是师无渡的修炼未至，心魔先显；二便是作古多年的白话真仙竟能剥离他的掌控，成为独立的一个分身。

说是全然思维自主也不算，那白话真仙压根意识不到意识仍逃离不出贺玄的控制，还以为自己已重获新生，迫不及待地想要在此趟浑水中占得一席利益——于是贺玄将计就计，操纵着他将此计划提前了。

他原本略有迟疑，可师无渡那两声态度坚决的“抱歉”，令他明知不可为而为之。